雨夜里的肉桂卷
第三次在维特大街的马路中央清醒过来的时候，身边车来车往，嘈杂的喇叭与谩骂，他知道他的身体可能出了一些问题。
他婉拒了匆忙赶来的交警，冷静地走到了路边，给自己叫了出租车。
最近他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人，住在对门，每天早上出门晨跑的时候会与他结伴而行。一起吃早饭后，他会在家完成一天的写作目标，之后等这位邻居下班回来一起吃晚饭。
在第二次一起出去吃晚饭时，邻居夸口自己做的糖醋鱼比饭店好吃，此后他们就把晚饭约在家里进行了。他每天完成了写作任务后，会去小区旁边的菜市场买想吃的菜，之后在邻居家看书等对方回来做饭——他们认识后一周不到，邻居就把自家的密码告诉了他。
一天暴雨，他早早买完菜回来，听着外面喧闹的雨声，心慌得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将头埋到两腿间深呼吸，抵抗恐慌发作时的心悸。
门外传来响动，邻居回来了。他迅速起身扑到对方怀里。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吃饭，只是一起蜷缩在邻居的床上交换体温，以邻居进入他身体的方式。
第二天早上，他再一次发现自己走在维特大街的中央，身上穿着邻居的睡衣。
他在司机的喊叫声中走到街边。邻居打来电话，问他一大早去了哪里，他随口说今天是到出版社交稿的日子，还说晚上会带邻居最喜欢的肉桂卷回去。
他们开始了同居生活。虽然因为本来就是对门，生活节奏几乎与之前几乎没有差别。但是没有什么比每天闭眼前最后一眼与睁眼后第一眼看到你爱的人躺在你身边更幸福的了，他想。
他把邻居写进了自己的书里，以狗狗的身份，狗狗和小作家的日常。
他把故事读给邻居听，邻居当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用那双颜色加深的眼眸盯着他看了又看。但当晚前半夜，他再三恳求，也没能使床柱撞击墙壁的噪音停下；后半夜，他在落地窗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被厮磨摇晃着进了梦乡。
在他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拖着疲惫的身体，发现自己游荡在维特大街附近时，“好歹不是走在马路中央了”，他想，“有进步。”
邻居打来电话说，给他预约了当天下午三点的心理咨询。
在他将自己最近的经历讲给心理医生时，心理医生的眼睛流露出悲伤。他不知道为什么。小作家和狗狗天生一对，不仅口味、习惯、生物钟，他们契合到甚至每一次都是同时到达制高点的。
心理医生对他进行了催眠治疗，他醒来后大脑一片空白。但在回家前没有忘记给邻居带的肉桂卷。
当晚，他第一次跟邻居爆发争吵。邻居认为他应该坚持去进行心理咨询，并且坦言每次醒来找不到他都让邻居十分担忧，邻居害怕哪一天醒来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而他只是消极地重复，“我不会再去看心理医生。”
他知道他最近的状态越来越差，常常在电脑前发呆整天，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直到邻居回来，发现自己连菜都忘记去买。
每到这个时候，邻居会快速上前，紧紧抱住他，一遍一遍地在他耳边重复“我爱你”，不让他有任何机会责备自己。
又是雨夜，邻居打电话回来说自己加班，已经给他叫了外面，让他不用等邻居，早点休息。
餐桌上摆着刚刚送来的糖醋鱼，他一口也吃不下。
他拿起门口的雨伞，冲进雨幕里。
他又走到了维特大街的马路中央。天色已晚，来来往往都是赶着下班回家的车，被大雨模糊的昏暗街道上，他走得毫无目的，形单影只。
一辆车直直地朝他冲过来，车灯下他浑身湿透，脸色惨白。
他想起来自己的爱人，他们认识十年，相恋七年。他们相恋第一年，他的爱人因为他常年胃病吃不了重油重盐，自告奋勇学做饭，从来只知道饭来张口的人，此后一手刀工让以雕刻为爱好的他都赞叹不已。他们相恋第三年，他被查出低血糖，从此每天早上爱人睁眼第一件事是把他吻醒，监督他吃完早饭，给他一个奖励的离别吻后去上班。他们相恋的第五年，爱人以增强体质为由，将每日的晨跑加进了他的必做事项里。
他们相恋的第七年，爱人在一个雨夜，因车祸倒在了维特大街中央，手里拎着刚出炉的肉桂卷。
他以为邻居喜欢吃肉桂卷，每次在维特大街醒来都会带回去一个给对方。
实际上肉桂卷是他第一次在咖啡店遇到爱人时，面前摆着的甜品。
实际上也从来没有邻居。
他躺在红色的雨里，闭上眼睛。
评论